兩個中國之命運

作者：潘東凱

作者按：本文定稿於2022年5月31日，以往從未發表。事緣2019年「反送中社會運動」前，筆者曾於「蘋果日報」週末文化版定期撰寫歷史文化專欄，及後香港環境驟變，自由創作空間萎縮，2020年所謂「國安法」頒布後、翌年「蘋果日報」更被逼停刊，整體形勢急轉直下，進入寒冬死寂。去年筆者終回歸英倫，繼續歷史與文化研究使命，堅持筆耕不絕，私下仍斷續書寫當日專欄風格之文史篇章，以期終有得見天日之時。今承蒙本欄目不棄，乃不自量力，勉強「野人獻曝」以饗讀者。首選本文，乃見於近日台灣就「108課綱問題」鬧得沸沸揚揚，關於「去中國化」重新爭論不休，隔岸觀火，目睹「中華民國」之中華文化內涵大去之期已然不遠，仍當仁不讓，就「兩個中國」之原始爭拗，提供一歷史根源切入點也。

1945年4月23日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致開幕詞，後來以《兩個中國之命運》為題編入「毛選」。當時的中國正處於極關鍵的歷史轉折點，毛聲稱擺在中國面前是黑暗與光明兩條道路，必須作出選擇，結果如何？從本書列舉的史實所見，原來中國和她那四億五千萬人民自始至終都無權選擇，只是中共強行把他們吞噬了。而且中共不知那裏來的「魔鬼的運氣」，加上幾十年來不斷學習、修正與進化，一直化險為夷，穿過一個又一個「瓶頸」，不但成為唯一生存下來的極權體制，更控制了全球兩個最大的國民經濟之一和最多的人口，成為世界霸權。展望未來，還會有「兩個中國」的選擇嗎？
我們先回顧一下當日毛澤東講了些什麼。毛的演說基本上可以分為真話、謊話、語義不清的模糊混話、及說了等如沒說、沒有實質內容的套話四種。

首先講他的真話。毛說中共已經非常強大：有一百二十一萬黨員，佔領控制了包含九千五百五十萬人口的很大面積的地區，及手下有九十一萬軍隊和二百二十萬民兵，即加起來超過三百萬的兵力，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背後得到蘇聯的一力支持，以上這些都是百分之百的真話。

另外毛說他們開黨大會是為「打倒日本帝國主義」，而且中共已經成為「中國人民抗日救國的重心」。須知自中共的老闆蘇聯於1943年4月13日與日本帝國簽訂《日蘇中立條約》迄毛發表演說那一刻，與日方兩者之間不僅不在戰爭狀態，還與華北及南京偽政權長期勾結，中共要員潘漢年更於上海直接與日本情報部門通力合作（關於中共如何與日偽勾結，前作《炎黃解毒》及余茂春《戰略情報局在中國──冷戰前夕》等書都有記述，此處不贅。），什麼抗日云乎哉？還侈言重心？是徹頭徹尾的謊話。

毛又說中國若不跟共產黨走，便不能擺脫「半殖民地半封建」的舊中國的命運，這幾句就是不清不楚的混話。毛澤東這講話後不久，於同年6月26日，全球各國代表共153人在美國三藩市退伍軍人禮堂參加簽署聯合國憲章的儀式。倡議成立聯合國的四個發起國：中華民國、美國、英國及蘇聯等代表首先簽字，按照四國的英文字母順序，中華民國排名第一，中華民國首席代表顧維鈞就成為了憲章上簽名的第一人，而代表之一的吳貽芳也成為了第一位簽字的女性代表，中華民國代表團把漢字留在《聯合國憲章》簽署區的第一行，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。另外眾所周知，中華民國除了是聯合國四個發起國之一，也是五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其中一員，試問在第二次大戰結束之後，中華民國躍升到這樣的國際地位，又如何會忽然變成「殖民地」？不管是半個還是四分之一都不可能！至於「半封建」更是離奇，公元前771年，周幽王被殺，太子宜臼繼位，是為周平王，一年後遷都雒邑（今河南洛陽），史稱「平王東遷」，周朝進入「東周」時代，自此封建制度即成歷史陳跡，何解二千多年後中國反而「封建」起來？即使只是一半也不可能吧！這些不是混話又是什麼？

跟著毛澤東說，中共已經成為「中國人民解放的重心」及「建設新中國的重心」、甚至是中國境內一切萬物的「重心」，擔起建設「獨立、自由、民主、統一、富強的中國」的重任，要「謙虛，謹慎，戒驕，戒躁，全心全意地為中國人民服務」，最後高呼「中國人民解放萬歲！中國共產黨萬歲！」旁人聽到這些毫無意義的套話不會有什麼感覺，不過極權意識形態是沒有宗教名稱的信仰，聽到「教主」慷慨激昂「萬歲！」又「萬歲！」的喊話，虔誠的教徒就自然會進入狂熱崇拜、歇斯底里的狀態。

從歷史研究的角度來說，這篇講話的意義卻絕對不僅上述這些，其中釋放的訊息極其重要！正如上文所言，此時中國正處關鍵的歷史轉折當中，毛澤東的明確意圖在演說中表露無遺，就是中共挾巨大的軍事實力與政治能量，又有巨無霸的蘇聯背後撐腰，正在摩拳擦掌，準備下山「摘桃子」奪取江山！撇開人格道德不說，一如上述，毛澤東老謀深算，熟讀中國幾千年的權謀演義，對其王圖霸業可以一戰成功，有絕對的信心。可是美國最高當局卻要派馬歇爾將軍來調停，奢望中共與國民黨組織聯合政府，放下屠刀，其實一味拖國民政府的後腿（作者按：即將發表之十二萬字拙著《極權終局》乙部對箇中鉅細有詳盡記述，邀請讀者留意。），最後終於迎來大陸淪陷，美國朝野上下卻只懂互相指責，爭論誰是「失去中國」的罪魁禍首。

如果毛澤東只是一個傳統世界的開國皇帝，那不過是第二個朱元璋，遺禍人間到底有限，可中共是秉承馬列斯大林主義的新型邪教。須知信仰有無窮威力，建政後主宰國家機器，壟斷一切資源，手握絕對權力，又吸收了上千萬的新信眾，尤其是紅旗下長大的單純新一代，於是國內無休無止的政治運動與人為飢荒造成大量人口非自然死亡（保守估計四千萬，根據六四之後外逃原體改委人員機密資料則高達八千萬），一切破壞直到毛澤東1976年死掉才及身而止，老實人華國鋒1978年作的政府報告也坦白承認文革後期中共國民經濟已「瀕臨崩潰的邊沿」。不過就算竹幕之內一窮二白對外也要打腫臉裝胖，正如英國歷史學者藍詩玲（Prof. Julia Lovell）《毛澤東主義》（Maoism）書中所言，惟恐天下不亂，支援世界革命不能少，在亞非拉挑動恐怖主義、城市游擊與林林總總的顛覆活動，當年甚至連法國激進學生也手持小紅書、高舉毛像向資產階級當權派進攻。

不過今天的習近平雖然有毛澤東的野心，卻沒有毛的能耐，而且原來的政治信仰早已破產，今天的意識形態內核只剩下「民族復興」的迷執（myth）。

中共打下江山跟民心向背無關，外來的極權意識形態邪靈（ideological cult）植入，也不是傳統文化的錯，反而是傳統文化因為早給「五四新文化運動」摧殘，故有中共可乘之機。當今之勢，習近平表面風光，實質外強中乾，動態清零，一塌糊塗，二十大之前，海外有四萬言書把他痛批得狗血淋頭！四海之內，無論華人與否，不管任何身份認同，各方有識之士，為什麼就就不能想像把邪靈從新剝離，拒絕將中共等同中國，呼喚1949年飄散無踪的故國亡魂復甦，使中國從新回到沒有共產黨的命運呢？

2022年5月31日